评所谓王夫之草书联“结缦亭而梯月/开琼筵以坐花”

王船山，名夫之（1619—1692），字而农，号姜斋，世称船山先生。明湖广衡州府城南人（今衡阳）人，是我国历史上一位杰出的唯物主义者和爱国主义者。他早年积极参加抗清斗争，后见事无可为，乃归隐衡阳县石船山著述以终，存于世之著述已刊和未刊的约千万余字。在长沙市政府有关部门举办的文化活动《湖湘三百年》展览会上。一副他的“大草”六言对联(实是行草书)，被郑重展出，余初未曾留意，虽走马观花看了一圈，都是些熟悉的书画作品，本月十一日，忽阅长沙晚报所载曰：“王夫之珍品草书将在长沙复制”一文，方引起注意。见载其图，顿生疑惑。于是,次日又一次临展览场地细察，归家查阅资料，今试将其一点体会公之于众。

一、 谈其联。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觴而醉月。”是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中的一句。此副“结缦亭而梯月，开琼筵以坐花。”上联有改其文之迹。下联又没有注明出处，似有剽窃之嫌，君子不掠人之美，除著名的句子，如“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无需注明出处之外，一般书他人之语大多予以注明出处，此联没有这方面的示意，摘取先贤的词句予以改写，似不符一个学富五车，胸罗万卷的文人的品行习惯。一生对船山先生推崇倍至的曾文正公，留下无数联语，从中能找出这样的句子吗？此联无上款，无年款，落一穷款，也露出了坊间作假藏拙老套路的马脚。

二、 谈其字。

从书法角度予以审视，草书贵使转流畅而不逾距。观此联之字，点划错乱，举止失范，像“缦”字、“而”字、“月字，都肆意扭动，张扬失态，特别是“开”字更似一个心情纠结、万千头绪不能解开的精神病患者恐怖心态的流露。你看那“筵”字，中宫胡搅，最后长捺一刷，轻佻难看。“以”字的末笔延缓淤塞，像一个鳝鱼头。该联写了十个字，到“坐花”处，才找到一点感觉。略好一点。一个人的名字应是写得最熟练的, 而“王夫之”三个字中的“夫”字下面的部分垮了下来，像 “大人”两个字 。“之”字似一个攀在墙壁上的人。书法的线条是美的载体，须心有成竹， 方能“智巧兼优，心手双畅。一画之间，变起伏与锋端，一点之内殊衂挫于毫芒。”（孙过庭<书谱>句）通观该联，有丝毫一点这样的气息吗？观者只看到粗疏随便的结体，干涩枯槁的线条，僵硬怯弱的笔法，灰黑死寂的墨色，哪里有一点美感可言呢？

三、 谈其印

该联所钤“王印”（白文）“夫之”（朱文）二印，从印文上来说，也似有不妥，你看把毛泽东的印刻成“毛印”“泽东”行吗？考明清之际，此种做法，恕我寡闻，暂未得见，直到近时仍少之又少。检阅船山先生手迹，留存的印式不多，从未发现此种印文，常见的是“王夫之印”、“而农”、“姜斋”等。从此印刻工来说，“王印”仿汉印满白文,未能充溢方寸之间，无汉印之雄浑。“夫之”又似拟周秦小玺，然“夫之”缩在中间一团，周边空旷太多，四条外框直线，围得铁紧，密不透气，一派死相。人名用章多出以对章形式，不光朱白文相配成对，印文风格也应一致，姓若用汉白文，名则须用汉朱文,才能呼应统一。要不然,一副对章，一方用浙派取其典雅，一方用齐白石的刀法，用其犀利，似不相称。所以似这样刀工拙劣 、布局呆板、印文不入常理的用印做法，似不能佐证该联是船山先生真迹。至于该联语上所钤之五方荆门王氏收藏印，因挂在壁上，无法细察，不能妄断，然不管其是否为王某所钤，都不能改变该联的真赝，真也无助，假更白搭，历代以来，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巨商富贾，收有赝品之事，不绝于缕，什么“凡是钤有‘荆门王氏文心藏’之印的作品无需审定真假，即可上大拍。”实为谬论，只能诱导以耳代目之人也。

四、 船山先生墨迹与此联相比照

         王夫之传世手迹包括墨迹，影印件，虽说不甚丰富，但存放于湖南省博物馆、湖南省图书馆及全国多家文博机构的公私收藏，仍然不少，足可以从中窥探出其书法成就。将其放在明清书家中虽未称极致，亦堪称大家，其书名被其思想文化方面的成就所掩盖，至未能让后人广为称颂, 是为一憾, 但也给作伪者以可乘之隙。翻阅船山先生的文稿墨迹，可以强烈的感觉到，其真楷结体，法度严谨，平和简静,直接山阴<黄庭经>，得其端庄。行草宽和雍容、挺秀润健,紧追子敬<鸭头丸>，得其潇洒,作为羲、献后人,真无愧其先祖也。总之,船山先生的书法风骨秀逸,如古雅君子举止端庄，有股静穆之气，又加之学养深厚，有股浓郁的文人气息。此联之俗气，帮衬再多也难掩其丑。同道中人一看便知，实乃坊间之作,哪里有一点船山先生书法的气息呢？ 

五、为什么要拿这副对联说事

今年长沙市有关政府职能部门组织了一个大型的文化活动，“湖湘三百年” 举办方有十个单位，前八个单位都是国有单位，是政府参予国家出资展出的这批名家字画，将这所谓的王夫之草书对联郑重推出，喷绘成大型的招贴画挂在长沙市博物馆毛主席巨型塑象旁，将其放在以政府名义印行的《湖湘三百年》书的封面上，长沙晚报也登载“王夫之草书珍品将在长沙愽物馆复制” 的消息。全国各大网站上大肆转发的这一副“王夫之草书对联”，连故宫博物院，荣宝斋等国有文博单位都未敢认定的作品被湖南省文物交流鉴定中心鉴定成真迹，一阅此文就令人感觉到,好像是陈景润攻克了数学难题哥德巴赫猜想那样的轰动。这就引发了我一探究竟的想法，真这样神奇吗？经过研究分析后我觉得我应该站出来说一说，其一：这是政府的文化活动，为老百姓所共享，作为公民，有权参予讨论。其二：这么多政府部门参与下，媒体大肆传播使这样一副充满诸多疑点的作品成了国家重宝，为避免谬种流传，贻误后人, 余年届六旬，以社会为己任,以事实为根椐,特撰此稿以申我见。学术乃世之公器，愽雅君子，勿悻悻于懷, 是所望也。

 

 

                                       王小夫于湖南省收藏协会

                                          2011年10月18日

 

 

 

拙作定稿，今又阅10月19日潇湘晨报载《草书拍出210万,有专家疑为仿品》后续“省船山学社副社长兼秘书长万里认为《 “典故改字语义不通”疑为伪作》”一文，知其联语原委，深惭学力不逮，未能一语中的，只审其书，似村夫俗子所为，不能登大雅之堂，余说不似，人说：“有明代风格气韵,多姿多态。”王夫之并不是书法家，而是是想家，留有争辩的空间，永不能息，今水落石出，真赝立辨，慰矣。

附：结幔亭之典出自宋•祝穆《武夷记》载

传说秦始皇二年（公元前220年），八月十五日，皇太姥武夷君和魏王子骞等仙人大宴乡民于幔亭峰，当晚月朗星稀，在峰巅化彩霞为幔，设幔亭200多间，宴请乡民二千余人，宴罢，乡人一到山下，彩云回合，狂风四起，卷起虹桥，回顾山顶，竟寂无一物，只有丹崖翠壁，依然如故。“结幔亭”由此而称。

 

                                   王 小 夫

                               2011年10月20日又记